蝉鸣总是第一个钻进耳朵里的。那声音从早到晚没个消停,像是要把整个夏天都喊破似的。日头毒得很,晒得柏油路发软,踩上去鞋底都要粘掉一层皮。后院的老黄狗趴在墙根下,舌头耷拉得老长,连尾巴都懒得摇一下。
记得那时候最盼着午饭后那段时光。大人们打着哈欠往竹床上一倒,蚊帐门帘一放,呼噜声就跟着热浪飘出来。我和铁蛋、阿芳早就约好了,踮着脚尖从后门溜出去。村头那棵老槐树怕是有百来年了,树皮被晒得发烫,可树荫底下却凉凉的。我们几个追着树叶间漏下的光斑跑,踩得满地树影乱晃,惊得趴在树干上的蝉“嗡”地飞走一片。
树底下总坐着几个摇蒲扇的老头儿。王爷爷最爱讲古,说他年轻时在河里一网能捞半筐鱼,李爷爷就爱讲谁家姑娘夜里走山路遇见狐仙的事。有一回铁蛋偷摘槐花,被看林的王大爷举着竹竿追了半里地,我们笑得在草地上打滚,裤腿上沾满了草屑和泥巴。
要说最痛快的,还得是泡在村西头那个池塘里。水面被晒得直冒热气,可一个猛子扎下去,浑身的燥热就都消了。我们比赛谁憋气久,看谁扎得深,溅起的水花把岸边的芦苇打得东倒西歪。阿芳胆子小,蹲在岸边用树枝掏螃蟹洞,有回被小龙虾夹住手指,疼得直跳脚。铁蛋那个捣蛋鬼总爱往人身上泼水,有次泼到了洗衣服的张大婶,被他爸拿着扫帚追着打,第二天照样嬉皮笑脸地来找我们玩。
太阳一落山,暑气就跟变戏法似的消了大半。家家户户都把凉席搬出来,我最爱躺在院子里看星星。奶奶用麦秸编的萤火虫灯笼挂在枣树枝上,一晃一晃的。天上的银河亮得晃眼,像谁打翻了装银粉的匣子。奶奶摇着蒲扇讲牛郎织女,远处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。有时候我们拿着玻璃罐捉萤火虫,可真捉到了又舍不得关着,总要打开盖子看它们晃晃悠悠飞走。
后来进了城,再没听过那么热闹的蝉鸣。商场里的冷气吹得人起鸡皮疙瘩,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地铁里的人都走得飞快,没人会为了一只萤火虫停下脚步。每到夏天,我总会想起老槐树下跳动的光斑,想起池塘里带着腥味的风,想起奶奶讲故事时,蒲扇轻轻扫过小腿的触感。
这些记忆就像埋在心底的种子,一年比一年长得茂盛。那些毒日头、黏乎乎的汗水,还有小伙伴们没心没肺的笑声,早就在心里扎了根,成了永远过不完的夏天。(彭胜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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