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昌的风总是裹挟着细碎的沙粒,在窗棂上敲出沙沙的声响。我站在老家的窗前,望着院子里那株在戈壁滩上倔强生长的木槿,粉红的花朵在风沙中轻轻摇曳,像极了母亲当年站在月台上送我远行时,被风吹起的碎花头巾。
母亲不识字,却把生活读成了一首最动人的诗。那年她从山东探亲回来,像捧着珍宝似的带回一截木槿枝条。“这叫母亲花。”她总是这样固执地纠正邻居们的称呼,布满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每一片嫩叶,仿佛在抚摸远方的儿女。
我至今记得她为木槿搭的荆棘篱笆。那是她用捡来的枯枝一根根插成的,手上的裂口渗着血珠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“带刺的才能护住花。”她这样说着,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。冬天来临时,她给木槿裹塑料布的样子,就像当年为我系围巾般仔细。戈壁滩的朔风呼啸而过,那株木槿却在母亲的呵护下,一年比一年开得鲜艳,成了整条街最亮眼的风景。
后来我南下深圳,临行前的清晨,母亲正在给木槿浇水。我折了一枝嫩条准备带走,她忽然说:“等等。”转身回屋取出一个旧布包,把花枝仔细裹好。“南方的水土不一样,要多费心。”阳光透过花瓣,在她脸上投下温柔的粉影,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不舍。
在深圳的头几年,每次通电话,我们总要先问:“金昌的花开了吗?”仿佛这样,就能闻到千里之外的花香。母亲会细细描述花苞的颜色,新长的嫩芽,还有飞来采蜜的蜜蜂。她的声音穿过电话线,带着大西北特有的干燥温暖。
母亲走后的第一个春天,哥哥打电话来说木槿开得特别好。我站在深圳的高楼上,望着西北的方向,想象着那株没有母亲照料的木槿,该是怎样的孤单。可哥哥说,它比往年开得都要茂盛,粉红的花朵挤满了枝头,像是在用尽全力地绽放。
如今母亲已化作戈壁滩上的一缕清风,可她种下的木槿却被挂上了保护牌,年年如期绽放。前日哥哥发来视频,虬劲的枝干上又冒出了新芽,在风沙中倔强地伸展。我忽然明白,有些爱就像这木槿的根,越是贫瘠的土地,扎得越深;越是艰难的环境,开得越艳。
深圳的雨季来得突然。我站在新家的阳台上,望着那个空荡荡的花盆——从金昌带来的那株木槿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夏天。雨水和泪水一起落下,打湿了手中的老照片。照片里,母亲站在盛开的木槿旁,笑得比花儿还灿烂。
这时手机突然响起,是哥哥发来的新视频。镜头里,金昌的木槿又开花了,粉红的花朵在风沙中摇曳,像母亲当年站在花旁挥手的样子。画面外,哥哥的孩子在问:“爸爸,这花为什么叫母亲花呀?”
我望向窗外,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。天边露出一抹晴蓝,就像母亲走后,每个思念她的清晨。原来母亲花从未凋零,它只是随着季风,把根扎进了更辽阔的土地;就像母亲的爱,穿越时空,在每个意想不到的角落,悄然绽放。在这南国的雨季里,我仿佛又闻到了金昌的风中,那淡淡的木槿花香。(蔚永志)
编辑:赵国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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